湘西散人王一丁：迟到的探望——珞珈山下访五舅

当年专程前往江城的主要目的之一，是探望武汉大学工学部退休的老教授、我的五舅，母亲最小的哥哥，也是母亲那一辈中“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位亲人。母亲2017年1月14日仙逝，我知道，让我们兄弟姐妹中的任意一人，不，任意一家瞅机会替自己到武汉探望五哥，一炙亲情，确认胞兄的健康安好：这是她在生命弥留之际不多的一项遗愿。

母亲小名满妹，在兄弟姐妹中排名老七，去世之际已届91岁，五舅长她两岁，转眼4年多过去，如此说来，五舅而今已近96岁高龄矣！五舅少小离家，一直在外求学、教学，从事水利电力方面的研究，作为一代优秀学人，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在中南五省业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湘西禹氏大家族中还有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健康地活着：这既是一个生命的奇迹，更是一份亲情的安慰。这件事的象征意义无疑更甚于事件本身。他是我们这个托口千年古镇大家族长寿基因的风向标，旨在以一个生命的留存和挺立向世人默默诉说这份关乎生命的狰狞、顽强、弘毅与落寞、决绝、沧桑……

 

两年后的今天，我又一次踏上了这块英雄的土地。这个秋天的假期，是我多年来最漫长最从容的一次旅行。我独自带着4岁多的三丫乘高铁，始而湘西、继而湖北，会朋友、走亲戚、看美景，品美食、饮美酒、叙乡情，天天忙得不亦乐乎，整个行程安排得密不透风。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地方未去，还是有许多朋友没见，还是有许多遗憾未及弥补。

我把即将“空降”武大的消息事先知会禹立教授、我的六一表姐，以防五舅临时外出，令我和三丫白跑一趟。六一是五舅最小的女儿。数十年来，她一直与自己的高龄父亲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和夫君志敏兄及其母亲周氏病故后与五舅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山西大同籍李阿姨一道默默地照顾着五舅，守护着一份家族对生命和亲情的庄重承诺。

见到我和三丫时，五舅禁不住悲欣交集、老泪纵横。他含着泪告诉我，我这个外甥，是几十年来持续到武汉家中看望他次数最多的故乡亲人之一。这在第二代禹氏后人中亦属少见。闻言我笑着对五舅说，您外甥我属兔，喜欢蹦哒习惯四处乱跑，加之现在从事自由写作，“小赋即安”，成了十足的无业游民，想去哪儿想待多久，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一切自己说了算。想走就走，任性不羁。五舅心里乐开了花，他大笑着对我说，一丁，我就欣赏你做人的这份洒脱，策马长啸，仗剑天涯。这才是咱读书人的本色，也是咱读书人的最高境界！六一表姐则在一旁不停递词：您外甥现在不得了呢，诗魔洛夫誉他为“天下赋人”，一篇赋文润笔费动辄6位数以上，已经有他的近十篇原创赋文在一些4A级大型景区和地方政府刻碑传播，去年又被中国诗歌春晚评为中国年度十佳辞赋家！一个男人没有一点底气才气，哪来这份潇洒哦！五舅便喃喃自语：我早就预料到一丁这兔崽子会有大出息！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假以时日一定会光宗耀祖，哈哈，果不其然！南怀瑾先生对此概括得十分到位哟：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

“如何连晓语，只是说故乡”。我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五舅，这个与我有着血脉之缘的耄耋老人。都说男人女相，非富即贵，看他鹤骨松姿、生得皮光水滑的样子和他那迄今未生老人斑的双手：确实，岁月的沧桑并未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要放在几十年前，五舅一定属于高智商高颜值的大帅哥，风华正茂的时候不知会倾倒多少靓女迷妹哟！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五舅离开故乡已经80多年了，中间只回去过两次。他告诉我，故乡的沅江清水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里和梦中流淌奔涌；2014年2月托口古镇水电站开闸放水那天，他几乎彻夜难眠。毕竟，一个始建于唐贞观八年，有着一千三百八十余年悠久历史的文明古镇在一夜之间樯橹灰飞烟灭、说消失就消失了，她留给世人的遗憾和惆怅又岂会于一夜之间消弥于无形？数十年以还，五舅一直在持续地关注着故乡的发展和进步。只不过，作为一介书生，他又觉得自己实在帮不上故乡什么忙，因此一直心存忐忑、不胜惶恐呢。我答复五舅，您已经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对中国的水利电力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用实际行动给故乡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为乡晚子孙们树立了知识改变命运的光辉榜样，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五舅的同龄人大部分已相继谢世。而五舅由于心态平和、养生有道，一直健康顽强地活着，而且活得极具尊严、极有体面、极富价值，他的不少科研成果已被三峡工程乃至全国各地的水利电力工程广泛应用，他的桃李高徒已遍布五湖四海！就像一位作家描写的流沙河一样，“骨子里，他保留着一个读书人的清明、孤傲。晚年越活越明白，他把世事看得很穿、很透”……

面对三丫，这个唤他舅公的四岁乖巧稚嫩孙辈，五舅既心生欢喜，又感慨万千……而三丫似乎也很喜欢这位白头发的舅公。坐下来没多久，小丫头竟撅着嘴巴告诉舅公：舅公舅公，我告诉您一个秘密，爸爸救了我的命！您知道吗？我出生的那天电闪雷鸣，乌云滚滚，我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衣服挂在了一棵小树上，是爸爸张开有力的双臂接住了我！不然丫丫早就没命了耶！舅公闻言一惊，继之莞尔：这冰雪聪明的丫头片子！看来长大后也是个不得了的角色呢！

 

对了，三丫说的其实事关一段家族秘闻，既与主题无涉，此处按下不表。

其实，五舅的重孙青青都比三丫大，已经读小学三年级了；但看到自己亲妹妹玉兰一家人丁兴旺，满庭芬芳，作为兄长，他又怎么不会如饮醇醪、备感欣慰呢？他和妹妹玉兰小时候一直相依为命、手足情深，却又为了个人前程和生活所迫数十年分居异地，忍受着骨肉分离的痛苦；所以，此刻五舅内心涌起的五味杂色波澜，盖非一般人可以随便臆测想象也……

五舅又向我问起洪江古商城的旅游开发情况。这儿的赣材中学（洪江三中前身）曾是他少年求学之所，周边的小街小巷都是他无比熟稔的地方。我如实禀告、着力描绘，在五舅那深情怀想无比憧憬的眸子里，我仿佛看到了自己胞衣之地的前世今生！

五舅保重！一丁谨祝您健康长寿、吉祥如意！

2021年10月17日凌晨三点于武汉大学樱花城堡

诗酒相伴，粗通管弦；爱观星象，偶悟禅机。王一丁，雪峰山之子，湖南洪江古商城出生，当代知名赋人和文学活动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东莞原创文学重要代表作家之一；近年主攻骈体文创作，计有四十余篇在网络线下广为流传，近十篇赋文系受各地特邀特约创作，并被景点刻石传播。获评第7届中国诗歌春晚“2020年度中国十佳辞赋家”。